镜示ovo

神经病幻想才不会从紫葡萄味汽水般镜片液里煮出来。

第一章 埋

  单镜头,前景,直角线。 

  草叶是冰冰凉凉的针,将噪点织成的纱布钉一圈围绕于泥土之上。 

  耳边有不知情的小虫子的触须。再近一点儿就能爬进耳蜗。睁开眼它便融化成空气粒子了。视线弥留黄色的剪影。镜头要站得更远,一半埋入草里,稍微高耳朵几厘米。 

  安心闭眼睛。带着几分瑟缩的幸福之意。 

  梦里有死神盖上棺材盖,十字架形,向后挺的脊背和双臂张开。可喘息的空余太多,只是困在木头盒子里。童年圣诞节时窗外的八音盒。 

  少女的脚踝套着白色的蕾丝袜子,层层叠叠,草叶戳过其中一环,无情扯断。 

  她开口得过于突兀,打扰了我的神降:“你在活埋自己吗?拍vlog?” 

  我要张嘴呼吸,鼻腔里全是棕绿色的土腥气。过滤一遍流进嗓子里稀释成豆绿色。再接着滑入肺管。 

  她太过无情,想把她的头撕下来换成柔软的棉花娃娃。棉花里填满她最讨厌的干草,没有恶意,从跳动的肌肉组织和神经组织里萌生出来的浪漫奉供在她身前。 

  文字的间隙太小,吐出来的气太长,缝不在一起去。话语飘过来又飘过去,加重植物的工作量。 

  “你走入镜头了。” 

  她的脚踝后撤一步。拎起我的相机。画面截在她胸腹前,留着我在小房间里反复观看水转场。 

  “你为什么不拍自己呢?”她的语气听起来很疑惑,但我看不到,抬头会被太阳灼烧。 

  “因为我在找画面的女主角,我只是相机的支架。” 

  “那你找到了吗?”她拿着相机坐在小坡上,裙摆很窄,虚虚遮掩着小腿。如果她发怒,这个姿势应该能一脚踩烂我的头,但我烂不出来菜市场垃圾桶旁甘蓝、胡萝卜皮以及包菜的混合物那般好看的天然沙拉。也不能被路边的流浪狗叼走,被锋利且友好的犬齿咬碎后滚落到温暖的胃袋里。在动物的胃袋里和行人的手提袋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,都是运输的中转地,前者更为直接果断一点,后者还要再过一站,多了太多未知。 

  也不能成为搅拌机加工过的各色彩带,其中我最喜欢蓝色、黄色和紫色,还可以有一点点红色做点缀。于是我选择讨好的语气来规避她彻底把我活埋插上枝条的可能性。如果就这样沦落暗无天日的结局,那我未免也太惨了。 

  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冷冽了,逐渐趋于常态。她侧过身看我过往的遗像,仿佛我们很熟络。时不时点评一番。我的体重在下沉,或者我身体之下遮掩了一个更为庞大的不停运作着的生产线。那就是泥土在移动。如若她坐在这里看到天黑,我的身上应该已经可以覆盖一层薄薄的土,这样既不用脏了她的手,也不用我去解释为什么第一节课失踪了。而且根据他们往日的效率,等他们再度找到这片土地时,说不定只能看到她扦插的花,顺便踩我一脚,让我陷得更深。彻底成为生产线的关键。 

  她把我的脑袋掰过来,和假期前往农家乐时所做的行为一样残忍。 

  把带有根系的食物硬生生从土里拔出来,再扯断它们为之生存的依赖。我的头好痛,根对土块依依不舍,好歹她手下留情将我连根拔起并假装我对此处已经毫无依恋,为了顺着她去下一个中转站。 

  她终于笑起来,左脚要侧靠在右脚跟后。短暂地饶恕我:“拍得好烂。你在拍新闻电影吗?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画面啊。” 

  相机完成了我不能为之之事,像一首鞠躬尽瘁前搭后合的诗。 

  我拍掉身上残余的土,不容许它们也有落实的参与感。 

  “你也是无意义的意象吗?”我亦步亦趋,黑影长成鸭子。 

 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在我原本的位置里献上了因为过夜失水皱缩的康乃馨。如果这是我的坟,那我的骨头也要怂恿各种飞虫走兽把它丢掉。虽然我一直觉得死了之后还要再被埋起来不太有趣,没有我的风格。如果我不得不准许她成为我的女主角,希望她能把我的骨灰盒做成牛奶盒的形状,但我没有泡过骨灰,只沏过牛奶。不知道骨灰泡起来会不会像奶粉浮在热水表面的样子。好像亚洲人都多少有点乳糖不耐受,喝两大杯奶粉很容易拉肚子,但是骨灰就不会,不过它肯定不好喝,我的暴论。 

     显然我更希望骨灰冲进下水道。 

  谎言会变成伤口,总需要缝缝补补,补得越多越看不出来原来的样貌。 

  她说:“今天太冷,这不像你。维持不住一会儿就要变回原形的小鬼。” 

  回应稍晚一点。 

  “我才刚刚认识你。”她替我拿着相机,我接过她的笔,我们两个人如同荒原上小女孩的裙子。火车喷着黑雾从原野上驶过,小女孩的蓬蓬裙被风吹成食堂缺斤少两的包子。天真、谬惑、沉重,三位一体。 

  要把土填上的。我在心里腹诽。但此刻最没有素质的是她不是我。说不定我还能为一个拍天外来客的失意青年提供一场梦幻的希冀。直达香巴拉深处。 

  但我更想让这里拉上黑黄相间的线条。 

  “你没穿安全裤。”我故意的引诱。 

  她骂我的声音很轻很柔,远达不到预期,写不了太满,剩下部分由旁人来补全。 

  “傻/逼,你也没穿。” 

  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一个说得通的理由,本应如此,两个没有穿安全裤的女孩儿才能在这里相遇。 

  故事可以开始了。 

  她的力气很大,一只手拉得动我往前挪。步伐碎碎的,像饼干屑铺了一路,后面有小老鼠偷偷啃光。提到饼干的时候嘴角暗暗发笑,不是饼干,是蜜糖。 

  上课铃还差五分钟。 

  我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坏学生的专属坐位。她把相机用外套包起来,鼓鼓囊囊,像胀大的肉团。随便摇到了一张,指给我看。 

  “这个城堡真好看,淡紫色的,特别有廉价翻糖蛋糕的感觉,我很喜欢。”她的发顶靠在我的衣领旁,涔涔的光环插入流沙般的发丝。心脏沉甸甸的,要拧干其中的水分放到称上去称现在多少克。 

  城堡的照片不是我拍的,她没看出来;她喜欢的也不是洗出来的照片,是那个固定在原地的城堡。替换一下就是她喜欢的不是我,这不讲道理,女主角穿好了戏服,但是没有按剧本来演。 

  我说她这段写得很没有水准,于是把笔抢过来。 

 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,我写到这里,她面目扭曲。一张揉皱了的纸,肤色粉扑样的。眉笔在上面粗粗描了几下,就是她现在的神态。 

  “已经二三年了,你没过新年吗?” 

  “可是我上次拍照片还是十月份啊,有那么快吗?” 

  当然有啊,她小声嘟囔。攥着我的手划掉刚刚写好的日期,分明是新鲜的汉字。却因为不合时宜只能被替换成没有依存感的文字。我的气管间突然升起一种悲悯之情,仿佛有一双更大的手仔细丈量了尺寸之后,从中掐去了一段又重新接在一起。剩下的管道太短了,于是我没有说话。 

  ——根据2019年全国高校学生自杀报告,高校学生自杀率为8.3/10万人。我校的自杀率显然不在其中,否则也能为此贡献一点微小的百分比上移。 

  “你在写报告吗?小说家。感觉不吸引人诶。”我调侃她。 

  “你懂什么!这是我写给学姐的情书。”她双手合十,并拢在胸前。作态比我躺在土坑里对死神谄媚的时候还恶心几分,所幸没有照片留证。 

  我们学校有一个不成文的隐形规定。那就是学姐背后的意义被无限阉割,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。但是没有人记得学姐的脸。哪怕即使是我,曾经那么接近,试图摘下神秘的荆棘,还是不知道学姐真实的模样。 

  学姐的存在就像不吉波普,据说每一个试图自杀的学生都能和学姐约会,然后重新拾起希望。可惜我是个骗子,死神的戏剧只能上演一次。揭穿后便无所遁形。

  “好想再见学姐一次啊——”要拉长音,更加诚恳。我的直觉,小说家绝对没有见过学姐。阴谋昼出夜伏,从峭壁上蹒跚的山羊旁路过。 

  小说家拿起笔,变得顿感。否则她真的会把我的脑袋嫁接到实验室那瓶绿油油的水培植物上。我最不想面对的事情,起码在用小说家的裸照替换第一名的照片前。 

  用我的脑袋做筹码,与这所学校最邪恶的小说家共谋。学姐会因为担忧我而出现吗? 

  彼时我们都不清楚。直到我们搬黏土的时候与声相撞。早有预感的真正开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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